惊岚

【佐鸣】最好的朋友

#cyberpunk

#1w+ 

他原以为这座桥早就坍塌,变成一堆废铁掉进滚滚河水里了。随着飞行器离目标越来越近,跨江大桥那锈迹斑斑的高耸的躯壳还是出现在尘雾中。 

和目标的水平距离还有八百多米。可能见度只有10米。鬼天气。佐助想到。这意味着如果没有热感应镜,整个逮捕过程将会变得更加惊险刺激。他把着方向盘开始寻找着陆点,同时另一只手伸进包里,翻出一个不规则多面体小盒子。这东西看上去像个铁块,其实价值不菲,里面装着卡卡西送他的一副热感应镜,和隐形眼镜外观上没什么差别,非常方便。这时他发现这条河,或者说原先有过一条河的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一滴河水了,只剩下裸露的河床和积淀在河底的废弃机器。河竟比桥更加短命。这感觉很怪异,特别是当他降落在岸边,从飞行器里出来,面对的不是滚滚的流水声而是一片寂静,怪异感几乎要从喉咙里涌出来。像是来到一个散了场的舞台。河水的撤离意味着这片插满塑料和金属的皲裂皮肤陷入了绝对荒凉。 

为什么跑到这种地方来? 

佐助带着这个暂时得不到回答的疑问迈开步子。他不能确定目标在室内还是室外,但以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的测算数据来看,这个用一晚上时间逃了五千多公里的家伙,在最近三个小时内的活动半径仅有两米多一点。可以说毫无继续逃跑的迹象。根据他之前的逃跑记录,佐助估计他是清楚有人会把他抓回去,只是这等待被抓的短暂时间对他来说已经足够。足够干什么?享受自由吗? 

大约十年前,也就是核战之后的重建时期,居民陆陆续续离开了这个镇子。战争垃圾和无处不在的辐射尘使这片土地无法再养育生命。目前,木叶登记在册的居民数为零。这并不意味着完全没有人烟。少数逃犯和弃用的复制人曾在这里滞留,但后来也都离开了。 

这是他见过的最荒凉的地方。佐助将手枪上膛,行走在街道上。仿佛每一步都踩在那些伤痛的记忆上,逃难的人群、绝望的哭声、炸弹在地表爆裂的声音,统统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一闪而过。他看到那些破败的平房,倒在水井边的木桶,刻在岩石上的残缺不全的雕像,随着他的移动在漫漫黄沙中出现又消失。原先应该是有尸体的,后来都被清理掉了。这个镇子成了一个真正的遗忘之地。 

还有不到五十米。佐助看一眼手表,一大一小两个红点几乎要重合在一起。他放慢了步子,在前面的街口左转,抬头向上望去。杂货铺二楼的位置,视网膜中出现了三个模糊的橙色人影,一大两小。大的站着,小的坐着,三人不时用手势进行互动。事情变得棘手起来了。大的那个就是目标没错,两个小的呢?人质还是同伙?佐助啧了一声。抽出卡在腰上的电击棒,准备上楼。积灰的柜台后面有一段隐蔽的楼梯,年久失修,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楼上三人说话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似乎并没有被发现。二楼的房门紧闭,佐助逐渐来到最上面一层台阶,将手伸向把手,终于意识到不妙。 

两个高速旋转的东西从门底下窜出来,嗡嗡叫着直奔他的腿,被他敏捷地躲过了,没料到上面从灯罩里又飞出来两个,同时地上的打了个转又嗡嗡地跑回来,一下子把他放倒了。一时间佐助倒在地上,手脚都被锁住,动弹不得。 

屋内传来欢呼声。 

“上钩啦!” 

房门被一下子打开,佐助半边脸贴在地上,身体可笑地扭曲着。手枪飞出一段距离。 

“只有一个人吗?还只带了手枪和电击棒,真小看我啊。”脚步逐渐靠近,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没想到吧?从保卫科顺来的小东西,感觉怎么样?手枪我就收下啦。你们两个过来啊!检查一下他的眼睛,看有没有热感应镜,有的话一人一个。当我送你们咯。” 

另外两个人从屋里跑出来。是两个小孩子。佐助不吭声,他被翻过来面朝上,两只手伸过来扒住他的眼皮取走了他的热感应镜。 

“把他拖进来!再放两个到灯罩里去。还以为会一群人呢,白准备这么多东西。” 

佐助被拖进一件明亮的房间。两个小孩把他安排在墙边。他缓过来一点了,挣扎着坐起来,待眼睛适应了光线,开始打量这间房间。 

其实是三个房间。最大的这间里还有两扇门,其中一扇半掩着,隐约可见里面的一张床。布满裂缝的墙上钉着很多储藏架,上面摆着大大小小的食品罐,几个相框,还有一个俄罗斯套娃。房间中央堆着几个面粉袋,看上去是供人坐着的,靠近窗户的地方有一面小黑板。佐助环顾了一圈,最后将视线移到那个男子身上,正和对方目光相遇。 

他看到男子原本满是胜利笑容的脸渐渐凝固了。 

“……怎么是你?” 

佐助还是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不吭声。 

“你打算拿他怎么办啊,鸣人哥哥。”其中一个孩子问到。 

有名字? 

佐助感到有点意外。他的印象里,没有哪个复制人是有名字的。只有一串编号。至多有个单词作为代号。但是“鸣人”—— 

“不怎么办啊,要跟他走的。就像上次那样。不过这次来的也太快了,我还有些事情想办呢。警察先生,你可得等一会了。要吃东西吗,还是听我上课?讲小学五年级的数学题。别告诉我你都会。” 

佐助没理会他。他的注意力全在那边摆在桌子上的手枪和电击棒。就算他说了要跟他走,这样被动的状态未免太令人不爽。是刚才大意了。注意力并没有集中。为什么呢? 

“你三次逃跑都是来这里。”佐助开口,“就为了上数学课?” 

“为了吃的。”“鸣人哥哥”简单地说。“这两个小孩食物储备相当充足,我给他们上堂课作为交换。上完课我还有事要办。” 

“你得马上跟我走。”佐助说到。 

对面三个人都笑了。 

“警察先生,以现在这个局面,还是我说了算吧?”鸣人拿起电击棒,漫不经心地用触头对着佐助,“还是说你们改造人现在不仅抗辐射,还能用眼神杀人了不成——” 

“你昨晚出城的时间是18点23分,根据复制人管理细则,违规出城超过24小时的复制人将自爆。”佐助看着他,“你该不会以为,你的身体里只有一个跟踪器吧。” 

局势好像突然反转了。两个小男孩面面相觑,最后担忧地望向鸣人。鸣人的表情也变得不太自然。但他显然不打算相信。 

“开玩笑……前两次都没事——” 

“抓获复制人之后会解除警报。”佐助继续说,“不过以现在这个局面,还是你说了算。” 

“现在几点?我在24小时之前跟你走嘛!” 

“以防万一,我决定回城之后再解除警报。” 

这家伙被惹毛了。两道金色的眉毛向中间皱了起来。鸣人露出真正焦急的神情。这太奇怪了。佐助想。作为一个复制人,他的情绪变化未免太丰富了。 

“先把这个松开?”佐助开始讲条件。“你要做什么,我可以帮你。” 

他其实并没有骗他,24小时自爆这个事是不对复制人公开的,因为它视复制人的级别而定。如果复制人的利用价值超过管理难度,将不启用自爆。但就算是这样说,他依然没有骗他。 

佐助想夺回主动权。尽管他明白这个复制人过于精明。令他没想到的是,鸣人向他走了过来。 

“帮我把课上完。”鸣人蹲在他面前,轻声说。“我去查事情。查完就跟你走。自不自爆我无所谓……我只想把一件事搞清楚。别伤害他们。” 

佐助和他对视着。他知道自己讥讽的笑容已经明明白白写在脸上,鸣人一定发觉了,仍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最后他说:“好。” 

咔哒一声。鸣人拇指摁上卡在他手腕上的那个东西,把它弹开了。他接着打开佐助腿上的锁,动作从容不迫,不设防备。 

“鸣人!” 

“我不要改造人给我们上课——” 

“你干嘛相信他!” 

那边两个孩子终于坐不住喊起来。 

“嘘!少废话,我真的没有时间了,”鸣人站起来转向他们,“好好学,听到没?等下一次——” 

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因为下一秒鸣人的脸颊撞在了地上。发出攻击的人短暂地离开了他,在他挣扎着要爬起来之前,回来扼住了他。 

一个小小的多边形不规则铁盒子被扔向那两个小孩。 

“把镜片放进去。”佐助说到。他压在鸣人上方,膝盖顶住对方的臀部,一手举着枪对准对面的两个人,一手拿着电击棒抵住鸣人的腰。目前为止他对一个复制人已经说了太多话,表露了太多仁慈了。电击棒尖锐的触头戳痛了鸣人。 

那两个孩子只好照办。佐助把扔回来的盒子装回兜里。身下被制服的人突然抬起手艰难地抓住了他的衣领,用力把他拉向他。 

“帮帮我。” 

声音极小,小到若不是嘴贴着耳朵的距离就无法听清。在佐助稍显惊愕的目光中鸣人又说了一句什么,但来不及了,电流自电击棒中发出,从腰部向四肢蔓延。只是一瞬间,鸣人放开他,身体抽搐了一阵,不动了。 

抱着鸣人离开房间时,佐助回头看了一眼。两个孩子一高一矮站在窗前,逆光看着他。复制人没有18岁以下的。这大概是两个被城市抛弃的普通游民,两个黑户。过不了多久,辐射尘就会把他们的五脏六腑揉碎,让他们两眼无神,脑子发懵。这比以往的任何一次任务都要特殊。佐助想,一定是错觉,不然他怎么会动摇于一个复制人简单的两句话。 

“帮帮我。” 

“我不是复制人。” 

他紧紧抓着他的手臂。 

所谓的城市,不过是废墟上建立起来的避难所。重建家园的口号喊了很多年,建出来的却是一堆奇怪的东西。现在高楼拔地而起,延伸至天际的城际轨道24小时奔驰着来来往往的汽车,一百年前密斯范德罗首创的玻璃幕墙被认为其“过于脆弱”、“使建筑内的人感受到阳光的作用变得没有意义”而被大范围替换,如今,pH在5.6附近上下跳动的雨水没日没夜地冲刷着黑黝黝的钢铁外壳。前些年,那时怀旧主义、乌托邦主义还很时髦,成批的作家、评论员津津有味地批评这个时代,现在也不约而同地纷纷沉默。环境质量已经差到为了坚持信仰而不接受改造手术成为了一种可笑的行为。此外,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随着时代一起堕落。 

“我发现自己对感情越来越麻木了,嘴上说着喜欢一个人,却一点心动的感觉也没有,也不会吃醋,我有时候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被生活磨平了,我不像以前那样机灵,聪明,活泼了,我现在像个复制人,僵硬,麻木。” 

佐助从电视前走过时,电视正播着一段街头采访。背景依旧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可口可乐的全息投影广告在画面左上方露出一角。接受采访的女性穿着透明的雨衣,兜帽罩住湿漉漉的彩色头发,在夜幕下闪闪发亮,像个肥皂泡。不看佐助也知道那是怎样的一副神情。他见得太多了。比复制人的木然多一点点忧虑,多一点点无奈。 

生活还会比现在更糟糕吗? 

他20岁就接受了改造手术,距今已有差不多十年。是第一批参与改造计划的人。改造计划包括生理改造和思想改造,度过适应期后,改造人将更好地在目前的自然环境中生存,拥有更集中的注意力和更坚定的信念。事实上,他——改造后的自己,并不清楚自己参与改造计划的动机。根据改造人和生物技术公司在术前签署的协议,改造人无权得知思想改造的具体内容。他也并不在意。生存能力、注意力、信念……这些正是他所需要的。 

复制人技术比改造人技术较晚出现。但由于滥用和技术不成熟,复制人的表现普遍不稳定。加上复制人实际上没有等同于人类的合法权益,他们被集中管理,进行训练以完成任务。尽管如此,复制人叛逃和意外死亡的情况还是时有发生。 

比如这个“鸣人”。 

带回“鸣人”的事已经是一天前。复制人孵化和管理中心在城区的最中心位置占据了一大块地。和周围死气沉沉的建筑不同,复制人孵化和管理中心用粉色和蓝色的霓虹灯管装饰着边线,顶层的盾形牌上有中心的缩写艺术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高级会所。地上一层没有入口。汽车排着队坐电梯进入地下停车库,职工和获准参观的人员从那里接受检查,进入公司。自从去年的复制人集体攻击事件以来,中心便放弃了原先那种“一墙之隔”的开放展览,采用如今这种更加密封的治理方式。 

“——怀疑是他窃取了日程表,那天木叶区的巡逻机有一次迫降记录,”水月从佐助身后追上来,语速极快地说,“现在还在核磁共振室检查。这家伙挺厉害啊,出城十几个时,回来还活蹦乱跳呢。” 

“什么时候查完?”佐助问。 

“最迟今天下午就能放回‘笼子’里了。你去见他吗?” 

“不了。” 

“哦。对,你今天是去扫墓。”水月点着手里的单子说“他好像有话跟你说呢——” 

“什么?” 

“他问还见不见得到你。”水月想了想说,“他一直说他认识你。” 

“哦,是啊。他大概要记我一辈子了。” 

“总之,我觉得你没事的话去看看他。”水月最后说,“老实说,这个复制人很特别。” 

佐助没再说话。两个人在过道尽头分开了。 

核磁共振室在第37层。佐助走进电梯,犹豫了一下,按了37。电梯上到37层时电梯里只剩他一人了。走廊似乎没有尽头。透过墙上一个一个方形小窗,能看到远处半球形的孵化室,像一个巨大的花房。只不过不需要阳光。也没有阳光。他一直向前走,直到走到那扇悬着“核磁共振室”标志的门。房间里有几个胶囊横七竖八地悬在空中,各有一个进度条,标着结束时间。管理员趴在操作台上打盹。他在门外看了看,转身走了。 

墓园由无数个圆组装成,一眼望去,看不到边界。飞行器停在入口处。佐助领了一个查询牌,输入“宇智波”。地面上亮起一串灯,组成一条路线,向远处延伸。他沿着这条发出暖黄色光的路线一路走到一个圆跟前。这是一个很大的圆,一圈包着一圈,像年轮。除了他以外,宇智波家的人几乎都死于核战,一个个墓碑连成一圈一圈,墓碑上都写着去世者的名字。他找到他的哥哥和父母,各放了一束白花。花只是塑料制品。世界上最后一种开花植物大约五六年前就灭绝了。 

雨又开始下起来。佐助站在这广袤的墓园里,站了一会儿就走了。 

鸣人半梦半醒间听到叩玻璃的声音。他这会儿已经回到他的“笼子”里,回到这个有着成千上万个“笼子”的大房间里了。他非常不爽,还很失望。今天听说所有的巡逻机都加强了警备,不知道还有没有跑出去的机会。更气人的是,他唯一选择相信的改造人辜负了他,还完全没把他当回事。此刻呆在这个狭小的像牢房一样的容器里,觉得腿都无法伸直,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叩玻璃的声音愈演愈烈,似乎不把人吵醒不罢休。鸣人不耐烦地睁开眼。 

却是佐助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咦?你……” 

鸣人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还以为自己做梦呢。他这个占地不足一平方米的牢房因为他的惊醒而亮如白昼,佐助浑身除了脸被照亮,其余部分都浸没在黑暗里。他看着他就像看着冰箱里的食物。 

“找我做什么?” 

他听到他这样问。 

复制人在孵化过程中,根据各自未来的分工,将得到不同的体质和记忆包。发往热带的流水作业工人将注射各种疫苗以抵御蚊虫叮咬带来的疾病,化工人员将经受硫酸、火碱等腐蚀物的考验,航天员则无休止地进行失重训练。鸣人是特种兵。从孵化室走出来的那天起,他就和其他几千个特种兵一样,练习体术,学习兵法,熟悉武器。尽管核战结束以来一直是和平年代。 

然后就是记忆包。理论上来讲,复制人分配到的记忆包和自己的社会分工可以相关也可以无关,但以对自己的职业无害为原则。患有幽闭恐惧症的航天员是不允许投入社会的。 

给复制人植入记忆,是这场造人活动中唯一温情的地方。官方的说法是“让他们拥有值得回忆的东西是有用的,让他们不至于在日复一日的重复活动中变得彻底的空虚、麻木,不至于变为纯粹的机器人”。 

“我不是复制人。”鸣人一字一句地说。 

“过于真实的记忆确实会让复制人怀疑自己的真实身份,”佐助发出细不可闻的叹息,“但复制人都是有标记的——” 

“我知道那个,”鸣人不耐烦地打断他,“一串编号,印在我身上,就像猪身上的蓝色滚动检疫印章,我每天洗脸时都能看到那串他妈的数字在我眼底闪闪发光——但是,有没有可能——我是说,这有没有可能是一种假象?为了瞒过管理中心的那些人?” 

“为什么这么说?” 

“我认识你。”鸣人热切地小声说,“我从小就认识你了……我拥有我们小时候的记忆。” 

鸣人从没怀疑过自己复制人的身份。直到有一天他在训练场见到了佐助。在上方不知哪一层的走道上,几个人行色匆匆地走过。他记得他当时情不自禁地大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那个男人敏感地回头望了望,没有找到声源,大概以为是错觉,和他的同伴一起离开了。 

当时他站在原地,两眼呆滞,无法动弹,原本虚假的记忆变为现实如晴天霹雳一般砸在他的身上。 

“你为什么自称——我是说,你叫鸣人?”佐助沉默了一会儿说,“有人给你取了名字吗?” 

“漩涡鸣人。”鸣人补充到,“一个老人这样叫我。每周天是自由日,我们被允许在城区范围内自由活动。他在一个车站旁边叫住我的,问我为什么不回木叶去。” 

“他说,宇智波佐助找了我很多年。” 

又是一阵沉默。 

佐助觉得这样的疯话他无法再听下去了。鸣人的目光过于热烈,以至于他无法将视线移到除对方湛蓝的双眼以外的任何位置。 

为什么会在一个复制人身上浪费这么多时间? 

“我帮你查查。”最后佐助垂下眼睑,“但你保证,不把这话给其他人讲。” 

“我保证。”鸣人马上说。 

佐助看着他,又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他心里明白自己没有别的话可说了。他站了起来。长久的蹲着让他感到一阵短暂的眩晕。定住神之后,他低下头,看到鸣人还坐在远处,靠在玻璃上看着他。 

一个复制人可以把这么多的情绪含在一双眼睛里吗? 

佐助转身离开了原处。所有的“笼子”组成一个漏斗一样的形状,鸣人则处在靠近漏斗底部的位置。偌大的厂房一片漆黑,只有鸣人这一个“笼子”幽幽地闪着光。他一层一层地爬上楼梯,越走离光源越远,直到走上漏斗顶部,推门出去之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 

鸣人在的那个位置,灯还亮着。 

“——好斗,爱出风头,煽动性极强,”纲手在办公桌后面走来走去,语气中透着愤怒和担忧,“特种兵这一组变得越来越难管了,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这个叫鸣人的家伙捣的鬼——” 

“你叫他鸣人?”佐助问。 

“所有人都开始叫他鸣人!编号哪有鱼板好记?现在其他的复制人也开始给自己起名字。这不好,非常不好……等到哪一天复制人自发地组织起来游行抗议,要求人权,我们怎么办?” 

“为什么不直接除掉他?” 

“给上面申请过很多次了,不批。”纲手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他是上头的重点关注对象。我现在只希望快点把这一批人发配出去。” 

佐助没吭声。 

“复制人的记忆里出现现实生活中的人或事,这个有可能吗?”临走时佐助假装不经意地问。 

“啊?有吧。”纲手想了想说,“这个和制造记忆的人有关。如果一个记忆制造员的偶像是MJ,他倒有可能把MJ的某段跳舞视频写进记忆包里。” 

佐助轻轻点了点头。 

记忆制造中心大概是整个孵化管制中心最有活力的地方。几百个记忆制造员在一起工作,像个杂志社。佐助一进来就看到春野樱和山中井野在一堆工作人员中间争吵,吵了一会儿人都散了,春野樱带着无可奈何的表情向他走过来。 

“查出来了。”小樱晃了晃手里的磁片,“给你之前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你真的对这个鸣人没有一点印象吗?我就是有点好奇,”她看到佐助瞬间露出的不耐烦的表情又补上一句,“这是他的福哥特坎普斯测试记录。不查我还不知道,这是当年唯一一份不达标的测试记录,但不知道为什么被上头扣下了。总之这个鸣人的真实身份我还不敢妄下定论,但可以说的是,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复制人。” 

是啊。佐助心里想到。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天鸣人坐在“笼子”里看他的目光。他跟着春野樱来到办公室,对方把磁片放进机子里,打开放映机。 

是一份视频记录,右下角显示录像时间是一年前。背景是一间昏暗的会议厅,鸣人躺在一张勒柯布西耶躺椅上,闭着眼,像在接受心理治疗。旁边一个戴眼镜穿白大褂的人在一块浮动的记录板上写着什么。 

“编号。” 

“8002515SF3” 

“是否知道正在进行什么活动?” 

“聊天。” 

“生命中最难忘的事是什么?” 

一阵短暂的停顿。佐助直勾勾地盯着屏幕,看到鸣人的嘴巴一开一合,说出了他的名字。 

旁边的春野樱回头看了他一眼。 

“谁是宇智波佐助?” 

“最好的朋友。” 

“他在哪里?” 

“木叶。” 

“木叶是哪里?” 

“我们的家。” 

“为什么离开木叶?” 

“战争。” 

“自愿参战?” 

“被迫。” 

佐助看到画面上问话的人皱了皱眉,在操作屏上点了几下,删掉了什么东西。 

“编号。” 

“8002515SF3” 

“是否知道正在进行什么活动?” 

“聊天。” 

“木叶是哪里?” 

“我们的家。” 

“为什么离开木叶?” 

“不知道。” 

“谁是宇智波佐助?” 

“最好的朋友。” 

“几岁认识的?” 

“6岁。” 

“描述一件和宇智波佐助一起做过的事。” 

又是短暂的停顿。莫名其妙地,佐助的心跳突然加快了。 

“小学五年级春游。一起钓鱼。比赛谁钓的鱼更多。落水。被佐助救起。” 

“重复。” 

“小学五年级数学考试。一起复习。分数超过佐助。” 

“重复。” 

“初二情人节。接受雏田的告白。和佐助打了一架。一个寒假没有说话。” 

“重复。” 

“高中毕业去佐助家。一起睡觉。亲吻。” 

“谁是宇智波佐助?” 

“最好的朋友。” 

“重复。” 

“最好的朋友。” 

“重复。” 

“最好的朋友。” 

问话的人露出疑惑的神情。不过他马上耸了耸肩,在操作屏上一阵乱点,又删了点东西。 

“二级问题。刚才提到和男性亲吻。是否属于同性性行为?” 

“属于。” 

“谁是宇智波佐助?” 

“最好的朋友。” 

“二级问题。如果重来一次,是否选择离开宇智波佐助?” 

佐助紧紧地盯着屏幕上的鸣人。他不知什么时候攥紧了拳头。 

又是沉默。这一次停顿的时间比前两次都长。小樱和佐助,以及画面上的问话者都在等待着。 

“他找不到我。他再也见不到我了。” 

“警告!出现违规词!” 

红灯亮了起来。问话者愣在那里,显然也被吓到了。他马上关了警报,又在浮动记录板上飞快地写着,这时门开了,两个领导模样的人走进来,小声对问话者说了些什么。 

画面变成了雪花屏。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佐助转身就要走。 

“嘿!等等。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小樱赶忙拉住他,“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还有别的可能?”佐助用不无讥讽的语气说,“不过是哪个制造记忆的人搞的鬼。在一个人类和一个复制人之间建立点联系,观察他们会发生什么化学反应——” 

“我查过了!没有记录。”小樱打断他,“我们任何一个人的读写机里都没有鸣人记忆包的记录。而且,你没有注意到吗……” 

“什么?” 

小樱注视着他。她其实一直不太敢和佐助对视,一方面是因为这个男人长得太好看了,另一方面,这个男人的目光仿佛能洞察一切,能透过她的眼睛看到她的心里去。但眼前有更令人害怕的事摆在他们面前。 

“这个漩涡鸣人拥有的很可能是真实的记忆。” 

“什么意思?” 

“就是说,”小樱深吸了一口气,“这些记忆不是被制造出来的,是从本体那里抄过来的。” 

墓园总是少有人来。夕阳下,一座座墓碑一动不动地矗立在那里,阴影打在彼此身上。佐助在墓园入口处领了一块查询牌,输入“漩涡鸣人”。 

地面上亮起一串灯,组成一条长长的发出暖黄色光的路线。 

佐助沿着这条路向前走去。 

“所以这就是事实吗?有个记忆制造者出错了。” 

“我不知道。没有别的可能了。如果这就是事实,我觉得或许你要好好想想了。” 

“想什么?” 

这个圆比宇智波家的冢大的多得多。葬在这个圆里的人都是生前资料缺失的人,彼此并没有亲缘关系。佐助跟着地面上的亮线走向圆的深处,最后在一个墓碑前停下了。 

“如果这些记忆是真实发生过的,为什么佐助你对此毫无印象呢?” 

佐助凝视着这个刻有“漩涡鸣人”的墓碑,站了很久很久。 

手机忽然响了,佐助拿出手机,放到耳边。 

“你在哪呢?”水月在电话那头喊,“什么时候回来?” 

“那个复制人出事了。” 

佐助走进厂房的时候,审讯已经结束了。鸣人坐在他的“笼子”里,脸上有一大块瘀伤。水月目睹了鸣人和另外两个复制人打斗的全过程,又看到几个内部人员进来把鸣人带走。在佐助回来之前,他们把鸣人放回去,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上面决定提前把那个鸣人和其他几个复制人派出去戍边。”水月对佐助说,“并且很有可能会在出发前换掉他们的记忆包。他们怀疑是记忆包出了问题。当然这样做损失也很大,但也没有别的办法——” 

“他现在怎么样?”佐助问。 

“你说那个鸣人啊?送回去的时候是昏迷的。不知道现在醒了没。” 

佐助轻轻扣了扣玻璃。里面的人睁开眼。 

“为什么这么做?”佐助看着他,问。 

鸣人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眼前这个人还会来看他。他以为他把他忘了。 

“他们说你坏话。” 

佐助本想说“就为这个?”,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再问这种问题变得没有任何意义。他观察着对方,端详他金色的茂密的四处乱翘的头发,端详他总是蕴藏着丰富情绪的像海一样蓝的眼睛,端详他脸颊上奇特的胡须。 

为什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想知道的事,我帮你查了,”佐助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鸣人没有表现出太多意外。“哦,我觉得也是。如果是真的,你怎么可能完全不认识我呢。” 

佐助还想再说些什么,可鸣人已经把脸转过去了。 

“还是谢谢你帮我,”鸣人闷闷地说,“相比其他的复制人,我已经幸运太多了。至少,我记忆里的这个人是真的存在,他甚至就生活在我的身边,还跟我说了话。” 

他大概还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去边境了。佐助想。他大概还不知道,这么一点短暂的幸福也马上就要被抹除。想到这里,他突然没来由地一阵颤抖。他该怎么把这个悲哀的故事讲给他呢? 

他该怎样把这件事的真相和盘托出才能掩饰住自己难以控制的情绪? 

狭小的咖啡馆里坐满了人。服务生端着托盘在人群中艰难地移动着。佐助看到了这个服务生脖子上的编号,像一条文身。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服务生把衣领往上提了提。他向咖啡馆深处走去,拐了两个弯才看到坐在角落里的卡卡西。 

“好消息是,通过合法途径得到一个复制人并不是没有可能。坏消息是,那太麻烦了,并且购买一个复制人的使用权和全套基因组是一笔相当大的开销。我知道你相当有钱,”卡卡西专注地看着佐助,“但是要真的这样做,可能会让你倾家荡产。” 

“你一定要这么做吗?”卡卡西又问到,“哪怕你其实并不完全确定你的生命里是否真的出现过漩涡鸣人这个人?” 

佐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了吧。还来问我这样的问题。”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最后卡卡西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这是你参与改造计划的时候签的协议。”卡卡西拿出一个档案袋。“我搞到了。别太谢我,我也只是好奇而已。” 

“我很想知道这样的故事会有什么样的一个结局。” 

佐助拿过档案袋把它打开。他没有猜错,上面记录了他和医生对话的全过程。 

“先生,据我们所知,您提到的这个漩涡鸣人已经在两年前死于战争了。” 

“是的。” 

“您确定要抹除和漩涡鸣人有关的一切记忆吗?您没有机会再和这个人制造新的记忆了。” 

“是的。” 

“能解释一下原因吗?我们需要知道您的真实想法。” 

“我已经失去了所有人……尤其是这个人。目前为止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带着有关这个人的记忆走下去。” 

“并且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未来有一天他以复制人的身份又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我希望我们能有一次重新认识的机会。” 

“就像初次见面那样。没有痛苦的回忆。我想能够重新开始。” 

有人在碰他的睫毛。一根手指,从头到尾拂了一遍,末了还恋恋不舍地按了按他的太阳穴。佐助皱了皱眉,睁开眼。 

鸣人马上缩回了手指。 

“……你怎么进来的?”佐助看了他一眼,翻了个身仰面躺着。“水月那家伙该不会把钥匙都给你了吧。” 

“跟他没关系。我自己搞到的。”鸣人连忙说。真奇怪啊,在训练场里攻击性那么强的一个人,现在却变成了一个小乖蹲在他的床边。 

“今天他们告诉我我是个自由人了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我觉得自己好像从在训练场见到你的那一天起就开始做梦。可别是梦啊,或者我永远不要醒就好了。” 

佐助不说话。他看上去相当疲惫,好像不只是因为被人搅了睡眠。 

“为什么?”鸣人又问 

这家伙的神情十分复杂,相比快乐更多的是困惑。佐助偏头看着他。 

“什么为什么?” 

“我值得吗?” 

“为什么不值得?”佐助看着鸣人那滑稽的表情,忽然有点想笑,“你都为了我跟别人打架了……真的让我很难对你坐视不管。” 

鸣人看上去还是相当不解。 

“你就当以后每天都是星期天了。” 

“噢!我知道了,”鸣人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我……真的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 

佐助又把头扭了回去。 

唯有这个真的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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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元旦快乐!真是忙碌的一年啊

差点过了一个啥都没写的2018年,明年一定好好写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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